经典短篇:豺与阿拉伯人

馆长2年前经典小说76072

  我们在绿洲上宿营。旅伴们都睡了。一个阿拉伯人,个子高高的,穿着一身白,走过我身旁;他喂好了骆驼,走向睡觉的地方。

  我仰面躺倒在草地上;我想睡觉,却睡不着;远处传来豺的哀嚎声;我重又坐起。刚才听起来还那么遥远,突然近在眼前。一大群豺将我团团围住;它们眼中闪烁着黯淡的金光;细长的身躯仿佛在受鞭笞,敏捷而有节律地扭动着。

  从我背后走出一只豺,他从我的臂下钻过,紧贴着我,似乎需要从我这儿取暖,然后走到我面前,几乎与我四目相对,说道:

  “我是这一带岁数最大的豺。能在这儿欢迎你,我深感荣幸。我都快不抱希望了,因为我们等你等得太久了;我的母亲等过,我母亲的母亲等过,上至各代母亲,一直到所有豺的始祖母。请相信我!”

  “我感到很惊异。”我说道,忘了点燃身旁准备好的木棒,木棒的烟可以驱散豺。“听你这样说,我很惊异。我从北部高地来到这里,纯属偶然,我在做一次短期旅行。你们究竟有什么事呀,各位豺?”

  我的这席话可能太友好了,似乎给它们壮了胆,它们把我围得更紧了;所有的豺都急促地喘着气,呼哧作响。

  “我们知道,”那头最老的豺开腔了,“你来自北方,正因如此,我们对你寄予希望。北方是理智之地,而这儿,阿拉伯人根本没有理智。你知道,从他们冷酷的傲慢里激不出一点理智的火花。他们为了吃肉,屠杀动物,对动物的腐尸不屑一顾。”

  “别那么大声,”我说,“阿拉伯人就睡在附近。”

  “你真是个外地人,”这只豺说,“否则你就该知道,从古至今,从来没有豺怕过阿拉伯人。难道我们应当怕他们?我们落到与他们为伍,难道还不够惨吗?”

  “可能是的,可能是的,”我说,“我对与己无关的事不愿妄加评论;看来这场争端由来已久;恐怕已根深蒂固地溶入了血液;或许也只有血流尽,才能了结。”

  “你真聪明,”老豺说;众豺们喘息得更急促了;仿佛在疲于奔命,肺部拉风箱似的,其实它们站着一动不动;从它们张开的嘴里喷出一股臭味,我必须不时地咬紧牙关才能忍受,“你真聪明;你的话与我们的古老教义一个样。我们吸干他们的血,争端也就了结了。”

  “哦!”我不由得粗声嚷道,“他们会反抗的;他们会用猎枪把你们全打趴下。”

  “你误会了我们的意思,”它说,“你是按人的思维理解的,看来北方高地的人也难免这样想。我们不会要他们的命。否则,我们跳进尼罗河也洗不清这污秽。只要一看见他们活生生的身体,我们就跑得远远的,跑向比较纯净的空气,跑向沙漠,因此,沙漠是我们的家乡。”

  这时,从远方又跑来了许多豺,加入到围成一圈的豺中,它们全都把脑袋耷拉在两条前腿之间,用爪子摩挲着;它们像是在掩饰某种憎恶,这憎恶太可怕了,我真想纵身一跃,逃出它们的包围圈。

  “那你们打算做什么?”我问道,想站起身;却站不起来;两只小豺在我身后紧紧咬住了我的外套和衬衣;我只好继续坐着。“它们噙着你的后襟,”老豺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是表示尊重。”“它们应当放开我!”我喊道,一会儿看看老豺,一会儿转向小豺。“它们当然会放开的,”老豺说,“如果你这样要求的话。不过要稍稍等一会儿,因为它们按照礼节,咬得太深了,得先慢慢松开牙齿。趁这会儿,你听听我们的请求吧。”“你们的这种行为让我有些难以接受。”我说。“我们很笨拙,你别见怪,”他说道,头一次用上了他那天然嗓音里的诉苦腔,“我们是可怜的动物,我们只有牙齿;不论我们想做什么,好事和坏事,我们都只有牙齿可用。”“那你想做什么呢?”我问道,口气只稍微温和了一点。

  “先生,”他喊道,众豺齐声嚎叫起来;叫声飘到遥远的天边,宛如一段旋律,“先生,你应当结束这场将世界一分为二的争端。我们的祖先已经描绘出来了,你就是做这事的人。我们必须从阿拉伯人那儿获得和平;获得可以呼吸的空气;清除了他们,举目四望,一直远眺到天际;不会再听到羊儿被阿拉伯人宰杀时发出的惨叫;所有牲畜都应当老死而终;等它们死了,我们就吸其血,噬其骨,将残骸打扫得一干二净。纯净,我们想要的就是纯净,”——这时,众豺在流泪,抽泣——“你这么高贵的心,可爱的肺腑,怎么忍受得了世上有这种人?他们的白衣服脏兮兮;他们的黑衣服脏兮兮;他们的胡子脏得吓死人;他们的眼角令人作呕;他们一抬起胳膊,就露出黑乎乎的腋窝。所以,哦先生,所以,哦亲爱的先生,劳驾你无所不能的手,劳驾你无所不能的手,拿起这把剪刀,割断他们的喉咙吧!”说着,他一摆头,随即过来一只豺,它的一个牙齿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缝纫小剪刀。

  “终于亮出剪刀了,到此为止吧!”我们旅行队的阿拉伯领队喊道,原来他顶着风悄悄溜到了我们身旁,边喊边挥舞着手中巨大的鞭子。

  众豺四散奔逃,没跑多远却站住了,紧靠着蹲在一块儿,那么多的动物纹丝不动地紧挨着,看上去仿佛一道窄窄的栅栏,周围飞舞着荧荧鬼火。

  “先生,这回你耳闻目睹了这出戏。”这个阿拉伯人一边说一边开怀大笑,已经有违他的民族的矜持。“那你知道这些动物想干什么了?”我问。“当然,先生,”他说,“这是众所周知的;只要有阿拉伯人,这把剪子就会在沙漠中漫游,会一直追随着我们,直至我们的生命终结。这把剪子被提供给每个欧洲人,以便他完成大业,在它们眼里,任何一个欧洲人都是来完成这项使命的。这些动物抱着多么荒唐的希望;它们是傻子,地地道道的傻子。我们因此爱它们;它们是我们的家犬;比你们的家犬更漂亮。你看,今晚死了一头骆驼,我已经让人把它拖过来了。”

  四个人拖着沉重的死骆驼走了过来,将它扔在了我们面前。尸体刚一放下,众豺就嚎叫起来。每只豺都像是被绳子拽着,挣也挣不脱,它们一步一顿,肚皮贴着地,爬上前来。什么阿拉伯人,什么累世仇恨,都已忘得一干二净,面前这具散发着臭气的死尸抹去了它们的所有记忆,使它们心醉神迷。一只豺已经扑在了骆驼脖子上,第一口就咬住了动脉。骆驼的每块肌肉都在被撕扯着,都在抽搐着,就像一个急遽奔流的水泵徒劳地试图扑灭一场冲天大火。顷刻间,众豺已趴在尸体上,忙着同样的事,它们层层叠叠,垒得高高的。

  这时,领队扬起鞭子,金蛇狂舞般在它们身上狠抽。它们抬起头;还沉迷其中,迷迷糊糊;看见阿拉伯人站在面前;嘴巴和鼻子上这才感觉到了鞭打的疼痛;跳着撤了回去,往后跑了一截。可是,骆驼的血已经流了好多摊,还在热腾腾地往外涌,尸体上好几处都裂开了大口子。它们抵挡不住这诱惑;它们重归原位;领队又扬起了鞭子;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是对的,先生,”他说,“我们让它们干它们的本行吧;而且,我们也该上路了。你看见它们了。奇异的动物,对吧?它们多么恨我们啊!”

  杨劲 译

内容来源于网络,侵联删

相关文章

经典短篇:门槛

经典短篇:门槛

  我看见一所大的建筑。  正面的一道窄门大大地开着。门里是浓密的暗雾。高高的门槛前面站着一个女郎——.一个俄罗斯的女郎。  深暗的浓雾里夹着雪风,从建筑的深处透出来一股冷气,同时还有一个缓慢...

经典短篇:主人和雇工

经典短篇:主人和雇工

  一  这件事情发生在七十年代,正值冬季圣尼古拉节[1]过后第二天。因为节日里教区有纪念活动,村镇客店老板二等商人瓦西里·安德烈伊奇·布列胡诺夫不能出门——他是教堂司务,得在教堂里守着,而家...

经典短篇:家庭女教师

经典短篇:家庭女教师

  两个孩子现在单独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灯已经关了。她们之间笼罩着一片黑暗,只有两张床隐隐约约地发白。两个孩子的呼吸都很轻微,人家简直会以为她们都睡着了。  “喂!”一个声音说道。这是那个十二岁...

经典短篇:在流放地

经典短篇:在流放地

  “这是一台独特的机器。”军官用欣赏的眼光瞧着这台他再熟悉不过的机器,对旅行考察者说道。旅行者似乎完全是出于礼貌才接受了指挥官的邀请,来观看对一个士兵的处决,这个士兵是因为不服从和侮辱上司而...

经典短篇:沙漠旅行队客店

经典短篇:沙漠旅行队客店

  每当我想起第一次走进阿尔及利亚的沙漠旅行队客店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幻想破灭的感觉时,总会忍不住想笑。“沙漠旅行队客店”这个漂亮的字眼,渗透着《一千零一夜》所描述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整个仙境般的东方...

经典短篇:不足为奇的悲剧

经典短篇:不足为奇的悲剧

  邂逅偶逢是旅行的一大乐事。在离家五百法里之外突然和一个巴黎人,一个中学同学,一个乡下邻居不期而遇,那份高兴谁没有体会过?  在一个还不知道蒸汽有何用途的地方,搭乘铃儿丁当的小公共马车,通宵...